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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語堂文學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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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屆林語堂文學創作獎─散文 ﹝97年﹞
第二屆林語堂文學創作獎─散文 ﹝97年﹞
佳作
作者
王夢靈
作品名稱
鎖
作品內容
一種季節的來臨無法抗拒,那些失去顏色的東西閃動著小動物般的纖細柔弱的光線,我用銹跡斑斑的鑰匙打開它,推開關閉的門,十六年的時光裏有青草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感傷暗暗生長;細細密密的潔白的牙齒緊咬著皮膚,像一種疾病。
又聽見老奶奶輕輕咳嗽的聲音,幹幹皺皺的,仿佛涼風吹向幹草垛。老奶奶的生命就粘在一根根稻草上,被風一吹,四處飄散了。
丫兒------
哎------
穿著嶄新黑布鞋的老奶奶扶著墻慢慢地走出來,小姐姐像一只兔子一樣蹦到門口,攙著老奶奶跨過門檻兒,讓她靠在門前的木椅上曬太陽。
風還刮著臉疼。
可風刮在臉上怎麽會疼呢?我想。春天來了,風裏面有一雙小手撓得人癢癢的。陽光沿著磨盤的邊緣小魚一樣遊著,遊到老奶奶的臉上,老奶奶溝壑交錯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紅。她的目光多麽空呀,像飛鳥離去的曠野。
老奶奶是睡著了嗎?她一動也不動,她的腳小小,尖尖的,我使勁搖椅子,吱呀吱呀-----我看見一絲絲光線在老奶奶的眼睛裏閃動,那光也是淡淡的。
她嘆了口氣說:要是有一把鎖就好了,要是有一把鎖把日子鎖起來就好了。
但我不想,我還小,我要讓那些青草發瘋一樣長起來,我就可以脫下又笨又腫的棉衣,像蛻殼的蜻蜒。
於是我喊小姐姐。小姐姐丟出一個脆脆的聲音,尾音把草芽兒一下子擦亮了。
她把洗好的青菜放在竹籃裏,然後在河塘邊洗米。浸著河水的米粒是晶瑩半透明的,小姐姐把細長的手指伸到米粒之間輕輕搓著,濾出一些潔白的泡沫。我的心裏也泛上來一些柔軟的小東西。我把手伸到水裏,一下子打了個激靈,那水真的涼,不像是從春天裏流出來的。小姐姐瞧見我的樣子就嘻嘻地笑,可小姐姐不冷嗎?
她胸前掛了一串銀亮亮的東西,亮光從河水深處反射上來。
我問她:這是什麽呢?
小姐姐說:是長命鎖,帶著睡覺不會做惡夢。
我問小姐姐:我可以摸摸它嗎?小姐姐把那個月白色的奇怪的東西放在我的手心,它和河水一樣涼。
三月的小姐姐是飄在河面上的精靈,含著被浸透的故事。小姐姐帶著我去采青,教我去采青菜甜甜的苔,吸一種小野花的蜜。小姐姐的歌聲響起來:
小船兒彎彎兩角尖,
小蜻蜒點水影兒俏。
青青小草不言語呀,
小妹妹迷路在水灣……
她在歌聲和水聲中跳來跳去,多少漏出一些寂寥,然而很快就是秋天了。
天空變得清朗高遠,像一個陌生人的臉,看不清表情。
我和小姐姐竄進老奶奶的屋,把屋裏拐彎抹角翻了個遍,從床底下翻到一個絳紅色長方型的木盒,木盒上掛了一把小巧精致的鎖。我們費了老大的勁兒把小鎖弄開,掀開盒蓋,一種莫名的氣息包圍了兩個少年,盒蓋上嵌了一面鏡子,盒子裏面有幾只圓型的小管子,盛著散發怪異香氣的紅色粉末和發黃的紙片,還有一些從來沒有見過的物什。我們擠出那些紅的白的東西在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。在傍晚略帶誇張的光線下,裝成兩個欣喜,興奮的小鬼,氣得老奶奶在後面攆著兔子一樣的兩個小家夥。
楊樹葉子嘩嘩地響,像下雨的聲音,日子一點點地就過去了。
我們躲在老屋裏向外面望,其實那就是我家的西窗。
看見夕陽碎在河面上,搖搖晃晃的,河塘對面的洗衣人向老奶奶打招呼:
梅家婆婆,好哇。
老奶奶擡起頭,疲憊的步履蹣跚著。她聽不清楚了,她老了,腰變得更弓,再也直不起來了,渾濁的目光落下秋天的山坡。
我看著看著,鼻子微微發酸,夕陽很多細碎的光芒刺痛我的眼睛。
在秋天充滿黑色水聲的池塘,老奶奶的生命像絲一樣被一根一根抽空,直到微弱得發不出一點聲音。然後小姐姐突然長大了,她潔白得令人心跳的小腿隨著水聲點綴了少年的夢境。她來不及和自己的時間說再見,那些心事就被鎖進誰都說不清的地方,而這個地方就藏在一顆心裏,這是我們兩個人,或許還有老奶奶,三顆靈魂共同承擔的秘密。
呵,多少顆秋夜的星子說出了隱藏的秘密,童話中的愛情,生命中的消逝和成長。
可我還能聽見大院門上的掛鎖被鏗鏘叩響的聲音,我把鑰匙插進鎖孔中,纖細的碎銀般的光線像流水一樣瀉下來,透出一院深綠的青春年華。
行色匆匆奔走於街道的小姐姐回來了,我在閣樓上看到她,她穿風衣騎自行車的樣子我不認識,她還不知道我在等她。
門開了,有些眩暈,有些驚愕。小姐姐手裏提著買回來的青菜,她有梅家女孩子深陷的青黛色眼睛,只是臉上多了一種胭脂色的紅暈。她簡單地問了幾句我的情況,幫我收拾起我曾經住過的屋子,我們費力地推開西窗,白色淺淺底紋的縐紗窗簾向外面飛揚。不遠處,風吹向平坦的路面。
小姐姐垂下眼皮,風吹得她的裙子鼓鼓的。你得相信,那後面是有一個秘密的,打開了,就什麽都沒有了。